只是整理了下
01
徐长卿在蜀山脚下遇到的梅长苏。
晨起偏寒,草叶上露水将消未消。梅长苏一缕神魂就摇摇晃晃地坠在草尖上,跟那露珠一块儿往下落,落在了一点剑尖上。
剑被一名道长执着。
道长一身素白的道袍,站在齐腰高的草丛中,身上却未沾染半点风尘水汽。头低着,顺着剑身往下看,看着剑尖上一缕忽明忽灭的神魂和神魂下面几乎埋进泥地里的朱缨。
缨色渐黑。
徐长卿一挑剑尖,梅长苏那缕神魂忽明忽灭地往东方飘。
方向不对。徐长卿暗想。
使剑身一隔,碰转了神魂前进的方向,顺着朱缨往前。
徐长卿跟着它往前走了几步,一张人脸便进了他的眼。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抓下了又拐往东方的那一点,按进了那人的眉心。
神魂没了进去,指尖却没离开,停了半晌,而后顺着眉心描了眉眼,擦干净了人脸上的血污泥水。
徐长卿霍然而起,沾了血和泥的手笼进了道袍的宽袖中,攥成拳。
“景兄弟?”他出声询问。
山间无风声,无回声,听得见那人淡若游丝的应声。
“景琰?”
02
元祐六年冬末,金陵城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小事。大事是琅琊阁阁主蔺晨受了当朝皇帝的束脩,不久便会成大梁的太子少师兼相国,小事是城里新开了家当铺,名字挺吉利,叫永安当。
当家的两兄弟一看就不像开当铺的。老大景天一身仙风道骨,跟人说话都带着九秋清气,在铺子里坐着的时候手里总拿着本常见的《太上感应篇》,常翻常看。老二景苏比老大入世得多,可仍旧不像个生意人,有点英雄气有点书生气有点孩子气,一看就是入手千金都能即刻给散尽的主儿。
这两兄弟把当铺竟然办起来了,办得还不错,毛病最明显的两件,就是老二话太多,老大好算命。能把一件东西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开当铺的这是好事,可要是碰上老二话匣子开了,估完价之后,还能讲上半天的故事。旁人看着最倒霉的是一个柯姓少年,拿了家里的兰花象牙章过来,正好碰上老二话唠犯了,说完了这是东瀛工藤家的传家物,那柯姓少年也被考据出了东瀛人的血脉,又说这东西经历过的血案惨案灭门案,以及少年祖上为什么来大梁。
老大没管也就算了,还帮着柯姓少年卜了一卦,说少年宜往东行。老大当时玄之又玄的说,柯姓少年没听懂,老二直接解了卦,这个让人能记清楚:“回东瀛丢了去,不然过几年你还带着这东西,每隔七天,你到哪里哪里就得死人。”还送了盘缠。
这柯姓少年回没回东瀛不知道,但是景苏这名声传开了,据说大理寺卿夏春大人还亲自前来想请这位景苏老板去大理寺任个差事。
有人问过老大原因,老大放下书,认认真真板板正正地回答:“憋的。”
那人看了看景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脸上渐渐浮现了同情之色,不知是同情景天还是同情景苏。
到了正月底,新相国走马上任,新官三把火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春闱上。礼部柳尚书拟了折子递上去,用洋洋洒洒五千言字陈述蔺晨不适主考,监国太子连自己王妃娘家的面子也没顾,就批了一个字“哦”。
太子出于什么考量不知道,但这事儿被人添油加醋地从宫里朝堂上流了出来,传到永安当里,就变了十七八个味儿。街坊邻居关系好的,偷偷摸摸地跑过来问景苏,太子是不是真跟蔺相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这我哪知道。”邻里偷偷摸摸地问,景苏也就神神秘秘地答,“我又不是梅长苏。”
邻里一副恍然大悟,那个文定国武抗辱的江左梅郎早已被朝廷市井当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声望上就跟诸葛武侯差了那么一丝丝儿。
邻里还是压低了嗓子,“我觉着,要是真有,也得是那位梅先生。”
景苏哑了声,邻里却当景苏跟自己想的一样,“虽说咱们太子是天命所归,要不是有点别的,江左梅郎谪仙一般的人物……”
邻里说一半,轻轻掌了嘴,扫了眼看书的景天,直起腰旁若无事地走了出去。
梅长苏送了客,看着憋着笑装看书的大罗金仙,有些被小瞧了的委屈:“不派人也别派狗啊。”
徐长卿笑了笑,没搭理他。
梅长苏也就自己摸了本书,坐到他对面,随手打开了一页。
他们两个今天都穿了淡蓝色的儒生道袍,这样倒像了温书科考的举子。
徐长卿看着梅长苏的动作,似想起了什么,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这样到了天擦黑,梅长苏准备给自己做饭填饱肚子,一人从外面进来,硬邦邦地把一个盒子塞到了他手里,开门见山地问:“多少钱。”
盒子里是一颗东海珍珠,鸽子蛋那么大。
梅长苏扫了眼,干脆利落地扣上了盒子,“假的,盒子倒值五钱银子。”
03
“景二公子怎知它是假的?”那人一改梆硬的态度,一甩衣袖,自来熟地坐到了徐长卿身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徐长卿左右打量了来人,三十上下年纪,微胖,侧颜俊美无双,颇有纨绔气度。
于是他很是往旁边移了移。
梅长苏道:“在下眼力尚可。”
“你可知它来历?”
“蔺相国空空妙手一向了得。”
“梅长苏!”
“是我。”梅长苏痛痛快快地把身份认了,“下午来的那个是不是你派的?”
自夏春被他引来之后,他就把自己活着的消息递了上去,给查的查,给该宽心的宽心。虽说他看清了梅长苏在如今声望情势下,死了势必活着好,但徐长卿医好了他之后,林殊的样貌已经彻底从他的骨骼经脉里抹去,遗留下来的梅长苏外貌看起来仅有十八,对不起来最重要的年岁。
“我手底下没这么蠢的。”蔺晨站起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梅长苏,“你怎么变年轻了?”
“看起来会小几岁。”梅长苏又想起徐长卿举着镜子对他说的话,“阁下骨骼经脉碎过一次,这回重生如初势必比常人缓慢。”
“被神仙救了的好处。”梅长苏说了一个听起来搪塞实则十分真实的理由,转移了话题,“我以为你忙完春闱才过来。”
蔺晨指了指上边,“有人忍不住。”
徐长卿给两人泡了茶,蔺晨整了衣衫,再拜道,“晚辈蔺晨,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一个仙长一个多谢救命之恩,徐长卿知蔺晨看破了他的身份,“你怎么看出来的?”
蔺晨道,“家父年幼时有幸入过蜀山,曾蒙仙长教诲。”
经这一提,徐长卿还是没想起来,他虽贵为掌门,可不论外门内门,只要看着顺眼的小孩子他都教过不少,这一二百年过去了,他不知道蔺晨说的哪个曾经拜入蜀山学道的孩子。直白道:“我不记得了。”
蔺晨嘴角一抽,梅长苏抚掌大笑。
传奇中说的这仙缘这东西玄之又玄,遇仙之后哪个不是一提之后就有无数故事?琅琊老阁主一生英雄事迹,哪一个都能让说书先生说上三天的,可最开头的那一章“懵懂儿童遇真仙”的真仙,却把这部书主角给忘了。
笑归笑,梅长苏知蔺晨这次来不会仅仅为了见他一面,“有要我帮忙的?”
“殿下和我,都希望你去参加半个月后的科考。”蔺晨肃然道,“渝国自女帝登基后,大梁边境太平得不像话。”
“你是把我当探子用?”梅长苏指着自己的脸,“这里明晃晃写着梅长苏三个字儿呢!你琅琊阁的买卖这么做的吗?“梅长苏无语,他知道就是明晃晃的梅长苏三个字儿,才好把鱼钓出来,但是这个奸商用景琰送他的东西来还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算准了他于情于义都都会答应,还顺手送了他和萧景琰送信儿的人情。
蔺晨听了这一连串的反问,十分不忍地别过头去,悲声道:“仙长,小苏他下山时是不是碰到脑子了?”
徐长卿忽然心神一跳,突然道:“我想请蔺相国帮我引荐一下言侯。”
04
徐长卿的名帖蔺晨亲自递到了言府,言豫津多嘴了句这是治牙疼的,让蔺晨一个眼刀给怼了回去。蔺晨待人一向开得起玩笑,这次眼神里明显带了怒气。
乖乖。言豫津暗想,这莫不是蔺相国相好?
“这边请。”言豫津也端正了态度,“家父在静室。”
蔺晨后面跟着的人行了个拱手礼,言豫津注意转过去,顿觉兰章玉姿,怪不得蔺晨能看上。虽说蔺晨现在入了朝堂,可骨子里仍是逍遥随性江湖习气,他一月前去逸翠园要些床事用的软膏,堪堪看到了这相国抱了园子里最红的秦公子,踹开了最近的门,见了他,眉一挑眼一斜,挑衅的表现却生生让言豫津看出了破罐子破摔。他一直当自己没看见,自飞流和梅长苏先后逝于疆场,蔺晨整宿整宿的不睡,他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能粘起点来了,他更是得当没看见。
徐长卿和蔺晨两人落了座,言候亲自倒了茶。言豫津想留下,却被蔺晨三言两语打发走。不死心地在外面偷听,隐约听到了几篇经常听言候经常念的《清静经》,扒开了窗户纸往里看,之间自己爹脚下生祥云背后生彩光,房顶被霞光穿破,一座流光溢彩的白玉桥从他爹脚下延伸到天上。
言豫津急了,撞开了门抱住了言候的双脚,“爹你别啊,我喜酒你还没喝呢!”
在场的人分明听见了白玉石桥上咔嚓一声。
言候声音打着颤,“你说什么?”
言豫津一听要糟,“爹你都长生不死享世间供奉了,就不怕咱家断香火了吧?”
这声咔嚓声更清楚了,桥阶上甚至裂了条细纹。
言候哆嗦着嘴唇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蔺晨赶紧接了话“谁?”
“景睿。”言豫津低下了头,可怜兮兮地说,“爹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白玉仙桥轰地塌了,碎石块下雨似地往下砸,到了人身上却散成了光点。
言豫津觉着自己犯了大错没敢护自己,本打算闭目被砸死,等了半天,睁开眼,看自己身上铺了一层石粉,言候身上的五彩祥云仙光,都变成了赤色。
徐长卿念了声无量天尊,言候对徐长卿长长一揖,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三人眼前。
言豫津怀里一空,惨兮兮地回看蔺晨,蔺晨看徐长卿,徐长卿说天意如此,言侯仙途注定有这一劫。
“这样都能成仙,言候天资真好。”蔺晨道,“这位徐仙长是家父的授业恩师。”
言豫津因言候修道过得如同孤儿,素来不喜黄老之学修仙之说,可这次亲眼见亲爹飞升,不信也不行,追问道,“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来?为什么是我爹?
“言候道心仙骨已成,只差引渡之人。”徐长卿道,“贫道只是顺应天命。”
“再晚点就被你气死了。”蔺晨道,“还好这次毁的是登仙桥,要没它,毁的可就是你爹的仙骨。”
言豫津闭嘴了。
当晚上礼部户部钦天监折子就上了,第二天,自赤焰军案后便从未上朝的梁帝,上朝了。
太子萧景琰立于百官之首,口呼万岁。